【黑月】面对镜头时你说些什么(下)

#阿月生日快乐!!中秋快乐XD

祝阅读愉快w


传送门→(上篇)


BGM→《風の詩》by 押尾コータロー


一段漫长的黑屏后,再度亮起的画面里又是不同于之前的房间,米色的墙壁,可升降的单人床,刷了白漆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瓶娇嫩欲滴的鲜花,床头的铁架上挂着一袋药水,床尾的名牌上印着中央医院的标志,病人姓名一栏是潦草的汉字:黑尾铁朗。

“嗨 ……月,我是黑尾,今年38岁。”

镜头外有个男声响起:“阿黑,声音可以再大一点,走廊里听不见的。”

“哦,研磨,能帮我把DV放到这个小桌板上吗?好,这样刚好,thank you!”

“那你快点开始吧,我去外面,如果有人来了就敲四下门,你注意一点。”

“没问题,多亏你了。”

画面之外的男人像是很轻地叹了口气,随后便是关门声。黑尾的目光落回镜头上,神色是久违的柔和,眼底尽是怀念的暖色。

“发生了很多事情,比起这次以前那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你所见,我受了伤,现在住在月工作的医院,我原来还承诺过不会以这种形式在医院和他见面,结果没过几年就被自己打了脸,真狼狈啊,哈哈。”

他不好意思地用手指碰碰鼻尖。穿着病号服的黑尾脸色有些苍白,精神却还不错,只是头发因为手术关系剪短了很多,即使如此还是有一撮执拗地翘着。

 

和黑尾分手后的第五年夏天,月岛正准备开病人的手术讨论会,手机忽然疯狂地振动起来,他不耐烦地关了机,不料没过一会儿,前台护士说有人电话找他,说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月岛阴沉着脸接听了电话,那头是木兔激愤的吼叫,一听到月岛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责怪他为何关机,直到旁边冷静的赤苇抢过电话,月岛才没有一时冲动挂断。

“请问有什么事吗?”月岛的声音冷漠疏离,自从和黑尾分了手,他跟木兔赤苇的关系也一下子生疏了许多。倒也不是跟对方闹僵,只是月岛不想再和黑尾亲近的人有更多交集,便自说自话拉远了距离。

木兔为此深感不满,但也不至于时隔许久突然打电话责骂他,月岛隐约感觉心里有点慌,直到赤苇平稳的声音传进耳朵,他才感到胸口隐隐的抽痛骤然变得剧烈而真实。

“月岛,黑尾受重伤了。救火时坠落,背部摔伤,现在在你们医院里,还担心他的话,就快点来急救室。”

月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办公楼转移到急诊楼的,自始至终他的双腿都没有知觉,理性强迫他迅速想出最优处理方式,感性却歇斯底里地把思路搞成一团乱麻。他来到急救室,同事先是被他失态的神情吓了一跳,随后问他,是不是要来接手这位病人。

“病人是?”

“黑尾铁朗,38岁,练马区消防所消防员,这个年纪还坚持做一线警防工作的人可不多了,不过再怎么不服老,身体还是不如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了。”

“伤势怎样……”

月岛推开了护士递过来的病人材料,他不想看写在上面的伤情,他怕自己手抖拿不住。

“为了保护小孩从二楼掉下来,背部和头部有摔伤,背部比较严重,可能会伤到脊椎,头部擦伤为主,但最好再检查一下脑震荡……月岛医生?”

“怎么了。”月岛冷静地问。

“您的手套……戴反了。”

月岛面不改色地把手术手套摘下来,双手冰得像刚从冷冻室拿出来,他第一回上手术台都没这样夸张过。对方显然察觉出他心神不宁,不由迟疑道:“您还好吗?不如这个交给我来吧。”

“我来做,伤可能危及脊椎,这很严重。”

“哦……那请尽快进去吧,病人已经送到手术台了。”

做完消毒和准备工作的月岛推门而入,隔着玻璃窗他看到手术台上面无血色的男人,煞白的亮光照在他毫无生气的脸上,月岛从没想过手术灯居然如此刺眼,几乎刺痛得他落下眼泪。他想摘下眼镜抹一抹脸,却恍然惊觉自己那双本该永远镇定平稳的手已经抖若筛糠,连眼镜都取不下。

“岛田,”他走出手术室,对不放心他而待命的同事说,“抱歉,我眼睛有些难受,手术麻烦你来做。”

“好的,月岛医生先去休息吧。”

同事准备进去了,月岛却又叫住他,对方从没见过如此魂不守舍的外科精英:“这位病人……对我很重要,请尽力治好他,拜托了。”

之后的等待漫长得就像凌迟,月岛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眼睛紧紧盯着大门上方那盏红灯。随后赶来的木兔和赤苇试图和他说话,他像失聪一般目不转睛地维持着仰望的动作,他觉得有人重重拍了拍自己的肩,但那也可能是错觉,因为除了眼里那团晕着光圈的红色,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盏灯终于熄灭,推门而出的护士围着昏迷不醒的黑尾匆匆离开,月岛尝试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双腿像被抽光力气般绵软无力。岛田走到他身边,说月岛医生请放心,手术很成功,脊椎没有受伤。

被明亮的灯光长久刺激的眼睛终于流出泪来。

 

视频里的黑尾仍在进行着久违的自白,手术和伤痛使得他声音也变得沙哑低沉,他语速很慢,仿佛说快了就会触及背上的伤口。

“刚从窗户上坠落的时候,我脑子里都是‘保护好这孩子’,结果看到楼顶后面的天空时,我忽然想到你,然后就再也想不到其他了。”

他很轻地笑了笑,大概是顾忌伤口。月岛突然觉得黑尾沧桑了许多,不再是那个贼兮兮地笑着逗他的青年了。岁月带给他们爱情,又将其夺走,最终只留下深刻苦痛的伤痕,烙进不再年轻的身体里。

“我以为这么久了也差不多把你忘记了,结果还是失败。月就像我在消防学校里学到的东西,过了这么多年,已经成了身体的本能,根本忘不了了。”

他变了很多,这是月岛初次看视频时的第一反应,但再看下去,月岛又觉得他根本没变,改变了的都是边角皮毛的东西,内在还是那个月岛最熟悉不过、深爱过又无法忘记的黑尾铁朗。

“醒过来之后,木兔跟我说这里是月工作的地方,还说我做手术时你一直守在外面动都不肯动。我觉得他肯定是在逗我开心。月可能不知道,我们分手之后,最不肯接受的就是木兔,我出事前的几个月,他甚至还试图说服我去找你。这家伙向来是乌鸦嘴,催我找你也不用这么狼狈的方式吧,我差点就看见彼岸花了。”

门外响起走路声和说话声,似乎是探病的来客,不待研磨阻拦敲门就转动了门把手,不过幸好还是被制止了。这么大动静的探病者,不用猜都知道是木兔。所幸黑尾录视频这事他们多少都知道一点,研磨一说对方就安静了。黑尾松了口气,笑着指指门口,说:

“看来我等会儿又得花精力应付木兔那家伙了。他知道我又开始给你录视频的话,肯定要自告奋勇给我出主意把你追回来。不过,不用那家伙多说,我也一定会这么做。”

黑尾停顿片刻,这是他手术后第一回不倚着枕头坐了这么久,背上的伤口又开始突突地跳痛起来,他呼了口气,苦笑道:

“本来还想逞强多说一会儿,恐怕是不行了。我会养好身体,明年再录视频的时候,月和我会重新在一起的。

“月,我一直爱你。”

他郑重地说完,又过了几秒,才费劲地伸手去关摄影机。

 

黑尾住院养病那段时间,对月岛而言既是幸运又是折磨。他随时可以第一时间了解黑尾恢复的情况,尽管露面的是同事岛田,但开药治疗的都是月岛。那晚失态之后,月岛又迅速变回那个冷静聪明的外科精英,黑尾在他的关注下恢复得很快,再过不久就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了。

折磨是因为月岛始终不肯出面,哪怕木兔上门五次三番地找他,都被他回避了。关于黑尾的一切消息,他都只能从同事和护士口中得知,他看不到黑尾逐渐恢复红润的面容,触不到对方日益强壮的身体,听不到对方低沉温和的声音。有时月岛趁着查房的空隙从黑尾的病房前飞快路过,大部分时候门是虚掩的,只要凑近就能看见里面的情况,但他不能这么做。

就在月岛以为两人的偶遇即将抵达尾声的时候,慌张的小护士跑来找他,说413病房的黑尾先生有紧急情况,但岛田又不在,需要他立刻查看。

月岛急忙赶到病房,门依旧是虚掩着,里面没有声音,安静地仿佛没有人。他觉得有些蹊跷,但还是推门而入。家属和亲友都不在床边,只有黑尾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缓绵长。

月岛壮着胆子走上前,默默告诉自己,但凡有人进来了就说是查看病人状况,然后转身离开就行。黑尾熟睡的面容平和安宁,月岛已经明白这一切都是圈套,可他就是迈不出离开的脚步。他觉得此刻他就像很多年前在高中排球部的自己,面对黑尾目的昭然若揭的示好和邀请,他不声不响地全盘接受。

明知对方此刻别有用心,他仍毫不犹豫地配合到底。

指尖碰到黑尾手臂的时候,对方睁开了眼睛。

“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温柔却有点陌生,月岛险些想去握住他的手。

“好久不见。”月岛平静地问好,他收回手,走去床尾查看黑尾的病例。

黑尾迟疑了半天,在月岛几乎被尴尬的沉默逼到想要离开的时候,他才缓缓说:“这几年都还好吗?”

月岛一愣,他以为黑尾会说些玩世不恭的玩笑话,试着缓和气氛拉进彼此疏离的关系。他甚至想好了对方如果这样说,自己该如何回应。然而大脑飞速运转得出的种种结论全部无效,黑尾只是说了最平常不过的问候,普通到乏味。可月岛死死盯着病例上的姓名栏,只觉得眼睛酸涩得要落泪。

他以为时隔五年,自己多少成长得可以应付黑尾铁朗这个人了,谁料到头来,自己还是在对方轻飘飘的一句话里溃不成军。

“我很好,”他强作镇定,语气依旧透着嘲讽,“不像某人,把自己折腾到医院。”

黑尾低声笑了笑,垂下头,月岛趁机多看了他几眼,等到黑尾再度抬头时他又把目光落回病例上。

“月岛医生,请问我的病情很糟糕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月你盯着那一张纸看了很久了,”黑尾把脑袋歪过一点幅度,年近四十的男人竟有一丝年轻人的俏皮,“我担心月又发现什么新问题。”

月岛把病例板狠狠塞回原位,推了推眼镜说:“一切正常,顺利的话下周就可以出院了,可喜可贺。”

“其实我还有一点小问题没来得及跟岛田医生反馈。月可以到床头来吗?”

果然要来了,月岛心说,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黑尾仰着脸,安静地等月岛走到床榻边,不待对方问“什么事”,他一下子侧身搂住对方的腰。

“喂——”月岛手忙脚乱地碰他手臂,又怕自己不小心扯痛了对方伤口,“你这样背部的伤会裂开的!请快点松开!”

黑尾没说话,只是箍紧月岛腰部的手臂愈发用力。月岛徒劳地拍打他的手肘,最终也放弃了挣扎。

“分手这么久,这种莫名其妙的拥抱算什么?”月岛咬了咬下唇,硬邦邦地说。

黑尾还是没吭声,只是把脸埋进月岛的怀里,剪得短短的头发隔着衣料蹭着月岛的皮肤。

“月。”黑尾从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但这足以把月岛强行伪装的围墙击溃。

“谢谢你。”

“谢什么?”月岛的手轻轻抚上黑尾的背,透过病号服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狰狞的伤痕。

“没有推开我。”

“……”

月岛沉默地使劲吸了一大口气,疑似眼泪的玩意儿总算没顺着眼角漏出来。

“你是笨蛋吗,医生怎么可能对病人动粗。”

“也对,”黑尾闷闷地说,仍然维持着环抱月岛的姿势,也不抬头。月岛只觉得呼吸都紧张起来。

“可以了吗?我该走了,还有其他病人要看。”

“如果我说不,你还会走吗。”

“当然,”月岛口是心非地说,“你的主治医生不是我。”

“不是医生。”黑尾终于抬起头,月岛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下就飞快移开了,但他还是注意到对方微微泛红的眼角。

“如果我不希望月离开,你还会走吗?”

月岛梗着脖子,执拗地把目光投放在空白的墙壁上。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嗓子说:“明知故问很有趣吗?”

黑尾笑了,轻轻握住月岛无意识攥紧衣摆的手。

“谢谢你,月。”

“彼此彼此。”月岛撇了撇嘴,终于在对方的注视中微笑起来。

 

读盘的驱动器开始嗡嗡作响,主机像年迈的老人发出粗重疲惫的喘息。月岛取出发烫的第二张光碟,耐心等待着光驱恢复正常,顺便去烧了一壶水继续泡茶喝。

下一张光盘的读取很顺利,画面终于再度亮起。镜头里是宽敞得看不到地板边缘的客厅,隐约能瞥见画面一隅的落地窗,殷红的地板仿佛被阳光镀上一层细软的金色薄纱。画面正中央是质地考究的长沙发和暗咖色的真木茶几。

赤脚踩过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然而进入画面的不是那个视频历来的主角,而是一只闲庭信步的猫。

“诶诶,小猫你怎么乱入了,这是很重要的片子,闲杂人等勿入,去去,到那边儿玩你的毛线团。”

黑尾慌慌张张地闯进镜头里,他穿了条浅灰的宽松长裤,上身是一条贴身黑色背心,背上深色的疤痕依稀可见。尽管大病初愈不久,黑尾却依旧矫健,从画面左侧灵敏地弓腰小跑到画面右侧,只可惜他再怎么敏捷,也比不上天然优势的猫。那只高冷的小家伙挑衅般从黑尾头顶跃过,轻轻巧巧地落到摄像机旁,不可一世的猫眼睥睨众生,直到它注意到闪着红光的DV。

“啊糟了!嘿,小家伙,我给你小鱼干吃,别碰那个,过来过来……啊!”

画面伴随着黑尾的惨叫剧烈晃动起来,好像摄像机在遭受地震般,啪叽一声从高处摔落在地,镜头上出现一道裂痕。

“赤苇这猫真麻烦,他要旅游到什么时候才回来……喂别抓我!难道你听得懂吗?那就别碰我的DV啊!”

画面变得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分辨出黑尾那张忽隐忽现的气急败坏的脸,还有猫咪扬起的嚣张的爪子。

“怎么回事,突然这么吵?”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上方响起。其实这声音的主人并不陌生,只是对于月岛而言,通过录音听到自己的声音难免感到奇怪。

“萤你原来在家吗,我以为你去书店了。”

“原本打算去的,但中午有点累就在书房睡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近,凭着音响出色的立体音效果可以判断声音的主人此刻已经到了黑尾身边。

“赤苇家那只猫坏我好事,还是交给你管吧,它完全不听我的。”黑尾委屈地抱怨。

“小雪很聪明,你不会是说了什么冒犯它的话吧。”像是配合月岛的疑问似的,猫咪适时地叫了一声。

“是这猫影响我录像,我让它走结果它弄坏了我的DV。”黑尾闷闷不乐地解释着,显然恋人的偏袒伤了他的心。

“你准备拍什么?”

“没什么……”

“呵,”月岛没有追问,只是在画面外温柔地说道,“小雪,做得好。”

狐假虎威的猫咪得意地喵喵叫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月岛似乎抱着猫回书房了。黑尾紧张兮兮地把DV重新摆回原位,伸长脖子往书房方向张望许久,确认对方暂时不会出来了,便急急忙忙坐到画面正中央的地板上。

“萤,生日快乐,我是你即将40岁的爱人黑尾。”这回的自我介绍大胆直白,黑尾绰有余裕地朝镜头微笑着,尽管他之前刚被猫咪折腾地狼狈不堪,就连摄像机都变得伤痕累累,但他坐在地板上开始自白时,那些尴尬的小细节似乎都无足轻重了。

不愧是历经数十年洗练后的男人,比起最初那个开场白都说不利索的小青年,现在的他虽不再年轻,却有着年轻不具备的沉稳魅力。

当然,这种话,月岛就算再过二十年也不会轻易跟黑尾说出来。

反正那家伙大概也早就心知肚明了。

“这一年也过得很充实,虽然消防所给我升了职,但坐办公室实在不是我强项,就这样朝九晚五写文书我迟早会憋坏。所以我准备辞职,回音驹做排球教练。那个乌野的死对头音驹,你还记得吗?说起来,排球是我们一切缘分的开端呢,我如果回去接替猫又先生的话,有种回到原点的感觉,这样一想也挺不错的。

“辞职的事我和萤商量过了,他说‘你居然憋了两年才决定辞职’什么的,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有时候也可以对爱人稍微温柔一点嘛!昨天我回了趟音驹,猫又先生很欢迎我去做教练,他说当年他父亲对我这个主将的评价还挺高的,嘿嘿,萤,你的拦网师父很厉害,你骄傲吗?”

月岛笑得不置可否,他轻轻呷了一口煎茶,苦味比前一壶更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沁人的清甜。

“刚才萤看到我拿DV时的眼神,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猜对我这个计划了吧。如果萤已经逼近正确答案的话,我也不得不提前送礼物的时机了。本想在你退休那年把光盘放进唱片盒里作为生日礼物,但再想一想,也不是非得等到退休不可。在一起这么多年,我送给你多少次唱片,我自己都记不清了。这几张光盘,虽然内容和质量远远比不上你喜爱的乐队的作品,但这是独一无二、只献给萤的东西。就这一点而言,我有信心说,这些光盘也不比唱片差。”

黑尾又朝楼上张望,似乎是有门轴转动的声响,他有点紧张地爬到摄像机前,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所幸并没有人下来,那只惹事儿的猫也没有。

“如果明年的今天之前,萤就发现了我的计划,那也就没有下次的秘密告白了。所以保险起见,再说两句总结的话好了。

“六年前我们分手的时候,我真以为自己再也没机会把这些光盘送给你了。虽说我们是所谓的和平分手,但到底还是分手,把这些热恋时期说的情话送给前男友,怎么想都怪怪的——好吧这不是真正的理由,其实我只是怕你连看都不看就丢进垃圾箱。那样我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了。所以分手之初,我不敢寄给你,过了一两年之后,我觉得似乎也没有寄出去的必要了。如果萤已经过上新生活,何必带给你这种困扰呢?但这些光盘由我自己丢掉,又实在做不到。就像上大学时候我送你自制的草莓巧克力,其实第一批大半都烤糊了,但剩下的几个丢掉又可惜,我就全吃了。这些光盘大概就跟那些巧克力一样,送不出手也舍不得丢,我就把它们留着压箱底。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木兔才一直认定我对你余情未了,不过我也没法底气十足地反驳他就是了。

“絮絮叨叨扯了那么多,只是想说,能有机会再次把这些光盘送给你,真是太好了。我算不上圆满实现了过去的自己许下的诺言,也不想再空口无凭地做什么‘永远’或‘一辈子’的承诺了,你大概也懒得再听了吧。况且,这种话还是由年轻人说比较好。我最后要说的只有这个,萤只需要听这一句就够了。”

他深吸一口气,神情像是即将与全世界为敌般坚决而义无反顾。

“我爱你,一直都最爱你,萤。”

 

画面在他逐渐靠近的笑容中暗淡下去,这是黑尾瞒着月岛录制的最后一段视频。在那之后,就如黑尾所预料的一样,月岛很快察觉了他多年来遮遮掩掩的小动作的真正目的。那时黑尾已做好了把光盘送给对方的打算,结果月岛却说:“这种无聊的事瞒不瞒着我都没区别,况且我对你自说自话的视频也没兴趣,等我以后实在无聊的时候再给我看也不迟。”

黑尾的表情从惊讶变为欣喜,他不由分说将恋人拥入怀中,轻缓地摇晃着,低笑道:“虽然萤你总是一副冷嘲热讽又嫌麻烦的样子,但每次都愿意配合我,哪怕你心底仍觉得我的主意很逊。”

“哼,知道的话,就别老想那些无聊的点子。”月岛发出不屑的鼻音,任由对方哄小孩似的抱着自己晃动。

“能让萤开心不就好了。”黑尾显然毫无改进的觉悟。

“哦?你又知道我开不开心了?”

“当然,”黑尾得意地笑了,“我是你亲爱的铁朗前辈嘛。”

久违的称谓,像融化了冰封记忆的暖流,月岛想起学生时代两人第一个青涩的拥抱。高中毕业的黑尾不知轻重地搂紧月岛,年轻有力的手臂几乎勒进他的身体里,他浑身僵直地杵在原地,心脏剧烈跃动着,仿佛随时会挤进对方胸口。那时月岛第一次明白,无声拥抱比千言万语更直击人心。

回想起懵懂单纯的过去,月岛的心也不由柔软起来。他的手环上黑尾宽阔的后背,随着对方小幅度的摆动轻轻摇晃。

“是啊,”他难得没有嘲讽黑尾的大言不惭,“你一直都是。”

 

最后一张光盘的内容不多,黑尾到底还是没有等到退休才把礼物送给月岛,这个编号四的碟片是他三十年来漫长自白的句点。他说:“这个计划坚持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剩下的几十年,我还有很多新主意,其实有一个我已经在悄悄实行了。”

新点子会是什么样,月岛并没追问,也不显得好奇,俨然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尽管他那恋人经常有些稀奇古怪的主意,但说实在的,月岛心底也始终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期待。

毕竟年纪大了,总要搞点新花样找找乐子,才不至于活得太过无聊。

伴着驱动器的低鸣,新一段视频开始了。背景是宽敞明亮的室内体育馆,打过蜡的木地板被日光灯照得闪闪发亮。穿着红色音驹运动服的黑尾从画面底部钻上来,检查了一下录制效果后,便满意地踱到场地中央的球网旁。

“嘿,我是41岁的铁朗教练,萤,生日快乐。这儿就是音驹的排球馆,我们队伍现在很强,学校也给了我们更多使用体育馆的特权。怎样,很不错吧?比当年你们过来合宿时看到的要恢弘得多了呢。今年的乌野势头也挺足,垃圾场之战一定会是精彩的激战,到时候要来看哦,如果萤愿意坐在我们音驹看台的话,我可以给你提供黑尾独家的特等席。”

他的影像渐渐放大,随后画面突然抬高,黑尾拿着DV开始绕球场兜圈。

“二十年过去了,想从这里找到一点和我们回忆有关的线索都不可能了。真遗憾啊,如果当时我有先见之明把唯一那次决战的录像保存下来就好了。你们乌野那个小不点和天才二传手的表现,就算到现在还有不少人津津乐道呢。当然,乌野某位冷静的副攻手也让人印象深刻。”

画面晃晃悠悠地转到了陈列室,黑尾打开灯,玻璃橱柜里摆满了历年来音驹排球部取得的辉煌战绩。黑尾把DV凑到某张合影前面,聚焦后数十名年轻的面孔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当年我们和你们乌野的合照,我已经委托老师替我再冲洗一份了。萤当时真是稚嫩啊,还戴着运动型眼镜,很帅哦!我记得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戴时就说过相似的话了。还记得吗?”

镜头故意在月岛所在的地方多停留了一会儿,随后黑尾折回球场,把摄像机摆到原来的位置。他远远地站在球场中央,音驹的运动服是鲜艳的大红色,衬得黑尾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三十岁,又变回那个喊着中二口号、看似吊儿郎当却能将队员拧成一股绳的音驹排球队长。

“下次有机会,来看铁朗教练工作吧!虽然这里是音驹……啊对了,我们十月份和乌野会有友谊赛,你可以那个时候来参观,看猫队如何战胜乌鸦。嘿嘿,不相信吗?那就来看看吧。”

惯例的表白作结尾后,41岁黑尾的独白也结束了。月岛暂停播放,去厨房清洗茶杯。刚才看视频的时候,手机收到一则消息,问他是否参加晚上的退休职员聚会。月岛言简意赅地婉拒了,对方像是早有所料,客气地回复说,您辛苦了。

这种程度根本算不上辛苦,月岛扫了一眼手机,在心里默默反驳。比起当年刚入院实习、事业上升期却和恋人渐行渐远、听闻黑尾重伤的噩耗,如今面临的问题,根本不算事儿。

他看了看时钟,还有半个小时的空闲时间,足以把最后一点内容看完。

随后的三年里,黑尾不再固定呆在某个房间,而是带着DV走一路拍一路,第一年他去了乌野高中,参观了翻新的体育场;随后一年他在五分钟之内逛完了月岛母校的医学院,还顺便回自己大学看了看,带着摄像机把两人恋爱时走过无数次的大道小路都走了一遍。44岁那年,黑尾跑去了木兔和赤苇家,得知自己也能被录入这个传说中历时数十年的系列自白,木兔当然欣喜若狂。随后的十分钟里都是他和黑尾毫无营养的聊天闲扯,赤苇司空见惯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撸猫,那只叫做小雪的漂亮猫咪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和当年欺负黑尾的时候判若两猫。

后面黑尾接电话离开了一下,木兔目送他走到另一个房间后,迅速凑到镜头前,像告密般神秘兮兮地说:“月,生日快乐!趁黑尾那家伙不在,我正好多说两句。”

不远处的赤苇惊讶地看着他,连撸猫毛的动作都停住了,猫咪为此抱怨地叫起来。

“其实你跟黑尾应该请客好好感谢我!要知道你俩分手时候,除了我,没人相信你们还会在一起,嘿嘿,怎样,我是不是超厉害!”

“好了好了,这些就算黑尾在你也照样会说,”赤苇一脸果不其然地走过来,在镜头前坐下,“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需要说给你听的,黑尾一定都说过了,剩下的,想必你也一定能察觉。不过你们能走到这一步也真是很不容易,祝福你们,以后一定要幸福。”

有灵性的猫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这次它并没摆弄摄影机,只是好奇地把脑袋贴近镜头,细细地叫了几声,便跑开了。

打完电话的黑尾一回来,就看见那只折腾过他DV的小猫跑远,不由疑心大起,问木兔你们刚才又搞什么鬼。

画面里挤不下三个人的脸,可怜的视频主角只有一撮刘海在画面上方晃来晃去,他试图推开木兔,无奈对方力气更胜一筹,最终他只得作罢。

“你们趁我不在,不会对萤说我什么坏话了吧?”黑尾警惕地瞪着木兔。

“黑尾,你大可不必怀疑他,有那个时间他也只会顾着把自己夸到天上。”赤苇淡定解围。

“也对……好了剩余时间不多了,木兔你让开让开,我最后再跟萤说两句。”

“晚上回家上床就能说,干嘛非得赶着这一会儿。”木兔嘟囔,被黑尾一肘子揍开。

“萤,不管木兔和赤苇——呃我相信赤苇不会的——别管木兔那家伙说了什么,都不可信,你当耳旁风听过就算。今年你的生日居然有个大手术,不知何时你才能下班回来,不过不要紧,无论多晚,我都会等着你……行了木兔你别抢镜头,是我们,我们会等你回来给你庆生!可以了吗!走开!”

总算轰走了窃笑不已的木兔和看好戏的赤苇,黑尾松了口气,重新摆正了摄像头。

“虽然你总说年纪一把还兴师动众地庆生没必要,但每次我们这样做的时候你也乐在其中吧?过生日不就是为了开心嘛!所以加油工作,然后回家好好放松。我等你,萤。”

说完后,黑尾回头看了看偷偷注视他的两人,三人目光接触,对峙半天反而是黑尾先投降。

“你们还想干嘛?”黑尾无语。他都有点后悔邀请这两人参与录制了,有种自己和月岛的二人世界被看光了的感觉。

“说完了?我以为你还会肉麻一阵子呢。”木兔意犹未尽。

黑尾翻了个白眼,毫无感情地说:“我怕肉麻起来恶心到你们。”

“不会的,我们都认识多少年了。当时读书那会儿你说得还少吗!”

黑尾背对着镜头和他们僵持不下,不过光是看木兔的表情,月岛就知道黑尾肯定在瞪他,然而这种孩子气的行为对木兔永远是反效果。

最终,败下阵来的黑尾生无可恋地转过头,大义凛然地说:“今年就先到此为止了,萤,爱你哦。”

说罢他伸手去按停止键,被手掌遮蔽了光线的画面暗下来,只能听见木兔在不远处问“这就完了?”的诧异声,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光盘播放到这里就结束了。其实黑尾说原计划还要再录一年,然而不等他带着DV前去宫城拜访月岛的家人,背部的旧伤就毫无征兆地强行将他拖上病床。

 

黑尾第一次因旧伤住院时,月岛依然没有主动接管他治疗。不过每晚例行查房后,他都会到黑尾的病房陪他聊聊天,如果那天无需值班,他就直接脱下白大褂在黑尾床前倒水削苹果。

黑尾曾半开玩笑的问他为什么不负责自己的治疗。“难不成是我的病情不足以让月岛先生亲自治疗?”他这样笑着问。

月岛皱眉,沉默片刻才说,我做不到。

黑尾眨眨眼表示自己在倾听。

“你重伤要动手术那次,我的手抖得不听使唤。”

黑尾的神色变得柔和起来,他握住恋人垂在身侧的手。

“我果然被萤好好爱着呢。”他心满意足地笑道。

“怎样,现在还希望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吗?”月岛语气一变,黑尾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你不怕本该切在背上的手术刀割到后颈的话。”

“其实,我觉得萤每天这样陪我就很幸福了,”黑尾一本正经地说,“特别是萤削的苹果,不愧是医生,削果皮都那么精致。”

月岛得意地笑了。

 

那次住院时间不长,黑尾康复得很快,半个月后就精神抖擞地出了院。然而从那以后,每到换季时节,那片狰狞的伤疤都会隐隐作痛,严重时还不得不留院察看。月岛为此开了无数次讨论会,研究旧伤的治疗方法,然而那些尝试都收效甚微。后来黑尾也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反而乐观地安慰月岛说,隔一段时间就能享受萤这样特级照顾也挺不错。

话虽如此,然而在黑尾迈入五十岁大关时,旧病复发的剧痛让他险些昏倒在排球赛场外。

黑尾在病床上醒来时,月岛正坐在病房另一角的座椅上看书。暗黄的灯光照得他镜框下的黑眼圈愈发浓重。黑尾刚动了动,他就警觉地抬起头。

“醒了?”

黑尾小幅度地动了动脑袋。月岛飞快地做了一番检查,确认一切正常后,才脱力地坐回椅子上。黑尾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追随恋人的身影,等到月岛坐下歇息了,他才说:“以前我不懂为什么你非要选外科。不过现在觉得,有萤在真是太好了。”

月岛似笑非笑,注视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知的孩子。

“在某人义无反顾去当消防员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只剩这一个选择了。”

黑尾在枕头里满足地轻声笑起来。

“即使如此,我也没享受过萤精湛的手术技术。”

月岛挑眉,皮笑肉不笑地说:“哦,又想被割颈动脉了吗?”

“月岛大人,我错了,我知罪……”

 

那次之后,每逢换季黑尾都必须住院疗养,以减缓背部的疼痛。唯一算得上幸运的是,从那以后的近十年里,病情并没再恶化。护士说多亏黑尾先生身子骨还算硬朗。黑尾却笑着摇头说,这都是托了你们月岛医生的福。

 

月岛把弹出的光盘放回收纳盒里,橱柜积了层薄灰,只怕一时半会来不及清扫。他带上车钥匙和手机,想了想又拿上两个苹果,走到玄关又折回书房,抽出两个册子,这才匆匆出了门。

来到医院的时候,黑尾正倚着枕头看电视。瞥见月岛身影,他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萤,你今天到得真早。”

“路上不堵车,吃苹果吗?”月岛风尘仆仆地脱下外套,收到黑尾赞同的眼神后,他拿出大个的苹果开始削皮。

“我刚才听说,今晚有退休职员的聚会,你不去没关系吗?”

“无非就是喝酒续摊喝酒,我开车过来,不想去。”

月岛聚精会神地削果皮,茜色的苹果皮在他灵巧的指间分割成均等宽度的长条,晃晃悠悠地坠下来,在半空中打着旋儿。

“几点回家?”

月岛甩给他一个“你逗我”的眼神。

“不回了,虽然我马上退休,休息室还是有的。”

“就算有,也不如家里的床舒服啊。”黑尾心疼道。他见过月岛所谓的休息室,那也不过就是个窄小的医用床,随便翻个身都会掉下去。

“我睡了这么多年,你到这时候才关心这个?”月岛好笑地瞥他一眼,“还是说,你就这么不想让我留在这儿?”

黑尾没理会他的玩笑话,认真道:“你是医生的时候,我心疼也没办法。但现在不是了,我当然舍不得你再睡那种地方。”

月岛削皮的手一顿,果皮儿断了。他沉默地把剩下的削干净,切成小块放进带来的瓷碗里。

“真舍不得我,就请快点把那身子养好了。”

黑尾连连点头,笑嘻嘻地说:“我做了一天检查,胳膊特别酸,抬不起来。”

月岛瞪他,说哦,那我替你吃了吧。

黑尾委屈地看着他,结果被塞了一嘴苹果块儿。

医生例行查房后,月岛也准备去休息室了。

“对了,今天带了点东西给你打发时间。”月岛说着,把从书房里带来的两个旧相册放到床头。

黑尾看看相册再看看恋人,笑着说:“萤是不是又把光盘翻出来看了一遍?”

这该死的敏锐洞察力,月岛在心里狠狠地说,面上波澜不惊:“是啊。”

“其实,这个系列还差一年的没录上。之前一直想找机会,但总是腾不出时间。等我这回出院了,萤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录这个?”月岛诧异,“这不历来是你瞒着我拍吗?”

“最后一站是宫城,好久没回家看看了。”黑尾抬起头,眼里盛满明晃晃的温柔。

月岛沉默了一会儿:“那我要提前联系哥哥。”

“好。”黑尾满足地笑起来。

“不过我陪你过去也只是围观而已。”

“这个系列,从二十三岁开始,一直到我六十三,断断续续拍了这么久,木兔赤苇、就连他们家那只猫也上过镜了。所以最后一次,我想和萤互换位置,我对你说了四十年,这次就由萤通过镜头跟我说点什么吧。”

“这种幼稚的事你觉得我会做吗?”

“你觉得呢?”黑尾笑得成竹在胸。

月岛并没直接回应,而是径直走出病房。

“晚安,明早见。”

“晚安,萤。”

黑尾笑着冲他的背影招招手,房门闭合前的瞬间,他看见对方微微勾起的唇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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