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异乡人(下)

#“【】、[]”内不是章节数

#想了很久有些还是删了,但篇幅还有点长(。

#谢谢阿莫太太超可爱的图(*゚∀゚*) 传送门→


传送门→(上),(中)


以上,祝阅读愉快w


[34]

月岛萤站在居酒屋门口,目送那个笑容灿烂的年轻人远去,身影消失在浓稠夜幕里。迎面吹来一阵晚风,街边的行道树晃动着枝桠,他却没有丝毫感觉。

金发男人放下挥动的手,虚握成拳,有人从居酒屋走出来,喧闹声夹着烟酒味儿在空气里一波波荡开。

却没有任何热度。

月岛在心底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的,他苦笑,这具不属于此世界的躯体也渐渐濒临极限了。

再这么耗下去,连能否平安回到自己的世界都难说了,他缓缓迈开步子,漫无目的地朝着空无一人的街巷走去。月岛看了看手表,距自己的第一轮穿越已经过了二十八分钟,他却觉得时光的轮轴像是在身体里飞速转过了八十二年光阴一般,原本精力充沛的胴体也变得摧枯拉朽。

隐没在夜色的街景愈来愈暗淡,好像最后照明的星光都被上帝熄灭了,徒留一片黑暗的虚无。月岛并不觉得慌乱,这种场景他倒是司空见惯,每次跨越世界线时他都得经历这么一遭。

学生时代的时候,他曾被好友拖着去看过一部科幻电影,内容是关于时间旅行者,那个可怜的男人每次穿梭时空都得经过一个扭曲肉体的异度空间,痛苦得仿佛身体被无限拆解后重组。影片结束时,好友好奇又不安地说,不知穿越到平行世界会不会也这么疼。月岛只是淡漠地说,真会那么痛,世上早就不知有多少人疼得自杀了。

事实也和他所说的一样,更多时候,穿越到异世界就像走过一段海底隧道那么平淡,只是这隧道有时很短,有时会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作为一个三十出头就已有七八次穿越经历的人,月岛在这方面相当有发言权,相关研究所也数次发出邀请希望他加入科研团队——

“加入我们团队的话,说不定会成为重大发现的里程碑式人物哦。”月岛记得那个过分热情的科学家如是形容,那段时间对方屡屡造访,搞得他的伴侣情绪极差。

“谁稀罕那种虚有其表的名号啊,我们家萤君只需要‘黑尾氏’一个头衔就够了!”

也不知是吃飞醋还是叨扰导致的心烦意乱,月岛那位新婚伴侣三言两语打发了科学家,随后窝进沙发里,搂住他的腰,气鼓鼓地抱怨个没完。

月岛觉得好笑又新鲜,素来从容洒脱的恋人此刻脸都皱成了包子,简直像讨不到鱼吃而生闷气的家猫。

“不过是定期去研究所住几周,再说你忙起来比我夸张多了,黑尾总监?”

“我不要,”黑尾斩钉截铁,“他们肯定会把你当重要实验品关起来使劲儿研究。住‘几周’?我们蜜月也才三周而已,三周!”

“还不是你行程安排漏了个会议,不得不改签机票临时回去工作?”

“我后来也想补上嘛,谁知又变成萤的时间排不开了。”

月岛拽了拽缠在身上的手臂,纹丝不动,他只好妥协地倚在沙发上:“反正我没答应他们,你也不必这么紧张了。”

黑尾搂着他的胳膊松动了一下:“我说……穿越到底是什么感觉。”

月岛惊讶于他突然正经的语调,揶揄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研磨小时候经历过一次,他说像是突然走进一个山洞,又冷又暗,什么都没有,怪吓人的。”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月岛扯不开黑尾横在他腰部的手,索性把玩起对方的手指来。

“萤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十一岁,跟哥哥爬山,结果迷了路,”月岛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穿越了,当时天全黑下来,我在林子里走了很久,突然看见一片火光,边上坐着一个人,走近了才发现他身上背了把枪。”

黑尾翻了个身,把脑袋枕在月岛大腿上,摊开的手仍被对方拿捏着。他问,然后呢?

“对方看我是迷路小鬼头,就给了我点吃的。我因为太累,在篝火旁睡着了。等再醒来时,哥哥正背着我下山。”

黑尾发出个意味深长的鼻音:“你还记得那个人什么样子吗?”

“普通的络腮胡大叔而已,头发挺乱的。”月岛像察觉了对方的潜台词,他笑着捏了捏黑尾的指尖,然后松开手。

“真遗憾啊,我以为是个和我长得很像的英俊男人呢。”

“我很庆幸不是,否则肯定要留下什么童年阴影。”月岛毫不留情。

黑尾爽朗地笑了,抬起双手,指尖轻触月岛的下颔:“那你跟我结了婚,不怕后半辈子都有阴影吗?”

月岛笑得满不在乎,他低下头,任由对方的手攀上脖颈:

“怕什么,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黑尾低低地笑,回应他的是蜻蜓点水的吻。

 

月岛提着公文包缓慢前行,漆皮包坠在手上,沉甸甸的重量是他目前为数不多能感受到东西。黑暗之中他无法看表,只能估算时间,大约已经走了近十分钟。身体像被打了麻醉般毫无知觉,一股寒意却由内而外散发,从心口流动到四肢百骸。

当初黑尾问及穿越太久会有什么危害时,月岛只是回应说五感麻痹。黑尾立刻皱眉,把月岛的手握得生疼。“那也只是特例,通常都不超过五分钟,你也知道的。”月岛说得轻描淡写,直到黑尾紧张的表情缓和下来。他没有跟对方说,其实曾有滞留过长而无法回来的事件。

那才是最极端的特例,千分之几的概率,没必要说出来让他瞎担心。月岛当时是这样认为。

视野里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月岛咬牙前进,为了避免意识被寒气冻结,他逼迫自己尽可能回想些开心的事。

他想起穿越之前,自己和黑尾正在木兔家做客。为了给这位不甘寂寞的寿星庆生,他们特意叫来了不少亲友旧识,大家热热闹闹地围成一桌,月岛喝了两口啤酒,却开始觉得头疼。

尽管自己不动声色,身边的恋人却还是第一时间察觉了他的异常。最终在黑尾和聚会主角的坚持下,月岛去客房休息。黑尾坐在床榻陪他,牵着他的手漫无边际地扯着闲话,结果最后被月岛半强硬半劝诱地赶回了酒桌。

不知对方有没有再进屋看他,月岛想着,勾起一抹笑意,如果看到床上空无一人,那家伙大概会被凭空消失的自己吓一跳吧。

他觉得很矛盾,既希望黑尾尚不知情,但又有点期望他已察觉自己不在。

他努力回想自己躺在床上时黑尾紧握着他的手,温热干燥,有些粗糙的指腹和柔软的掌心。

月岛突然很渴望握住那双手。

 

 

【29】

黑尾提着一袋速冻半成品走进公寓楼,信箱里塞了几份报纸,昨天他留在公司加班没回来,看样子显然同居的另一人也彻夜未归。

他把邮报草草地翻了一遍,都是些广告,除了最后一封印刷精良的信件,黑尾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扫过精美的徽标和花体的英文落款,定格在收件人上。

用钥匙开锁时,黑尾心里其实松了口气,他此刻不太想、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月岛萤。

打开起居室顶灯,窝在沙发上的黑猫倏地站起来,轻盈地溜到黑尾腿边象征性地绕了个圈,以示欢迎。

“我回来了,小萤。”黑尾轻声说,而那黑猫早已扭头跑回自己地盘去了。

他无奈地笑笑,他们家这只高贵冷艳的猫,脾性简直跟另一个主人月岛如出一辙,来作客的木兔曾说这猫就是黑尾的表和小月的里的结合体。一联想到月岛,黑尾唇边的笑意又淡去了。

他随便翻出个半成品丢进微波炉加热,把唯一一封来信放在餐桌月岛常坐的位置上。

收到月岛邮件时,黑尾正和叫做小萤的黑猫共进晚餐。邮件内容言简意赅,无非是通知他自己又要在研究室留宿。黑尾淡漠地回了个“好”,退出编辑界面,屏幕里罗列的两人通信几乎都是以“抱歉”为标题、“不回去”为内容的邮件。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把来信的事告诉月岛,反正对方明天一回来就会看到了,他如是对自己说。

说来也可笑,最初听说月岛获得出国深造机会的时候,明明是黑尾比当事人还兴奋,积极主动地做出第一回应。然而一个月过去,两人的立场互换,黑尾不再那么大张旗鼓地帮忙,月岛却不声不响地独自准备起来。

双方态度的转变,简直像一场怄气。

 

“黑尾你啊,最开始不是特别支持小月深造吗,怎么等他决定下来,你又不吭声了?”黑尾约了木兔赤苇去喝酒时,木兔不解地问他。

黑尾低头喝闷酒,直到酒杯见底,他才慢吞吞说,我本来就不那么希望他出国。

“那最初告诉月岛不就好了?他当时很犹豫,也征求过你的意见吧。”赤苇说。

黑尾无意识地用指尖抠着玻璃杯的纹路:“那是他渴望很久的机会,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木兔重重拍他的肩:“废话,干嘛说不出口!他就是在问你的想法啊?”

“月那家伙,本来就不习惯把想要的东西表达出来,你们也知道。”黑尾说着目光扫过两个好友,他们不约而同露出赞同的神色。

“对深造这件事,他难得有所表露,现在机会来了,我怎么可能让他放弃。”

黑尾兀自往杯子里倒酒,苦笑道:

“你们都问我怎么想,我的想法就是他一切都好,这就够了——喂,别嘲笑我啊,我知道听起来很俗,但他问我的时候,我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赤苇注视他:“所以你确定这是让他一切都好的选择?”

黑尾不置可否,木兔还想说什么,迟疑片刻也没开口。

最后结账时,醉醺醺的黑尾似笑非笑地对两人说:“你们想说什么我都知道,虽然我不确定出国是不是最好的,但至少我确定,留下一定会后悔。”

“后悔?小月吗?”

黑尾眨了眨眼,没再说话。

 

跟好友的所谓谈心也没有实质效果,起码对黑尾而言是如此。他知道,赤苇肯定也私下和月岛喝过酒了,虽然不知他们聊了些什么,但显然也是收效甚微。

发小研磨曾说,阿黑你和月岛有时都很固执。黑尾还半开玩笑地反驳他,说月也就算了,我哪有?相识多年的挚友没正面回答,只是不温不火地说,我不是开玩笑。

如今再回想,黑尾不得不承认发小对自己了解至深。然而了解也只能是了解,改变不了什么。

他瞥了眼四方矮桌上的台历,九月的月末被红笔打了个圈,那是月岛画的,标记了他出国的日期。

黑尾不由想起当初月岛第一次提及出国深造的事。

 

春末夏初,下了一夜雨的清晨充斥着泥土青草的味道,睡懒觉的黑尾慢悠悠晃进起居室,就看见月岛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捧着热巧克力啜饮,膝上摊着晨报。听见黑尾的声音,月岛仰起脸,干净的脸庞沐浴在鹅绒色的晨曦里,他不禁联想到沾着冰凉露水的暖黄色木槿。

他注视着沉默的恋人,心不自觉变得柔软,然而很快黑尾发觉对方的脸色并不那么愉悦,和晴朗的天气相反,月岛的神色严肃而凝重。

“早啊,月。”他率先道了早安,怀着亲昵一下的心态走过去。

“早,”月岛放下马克杯,无意识地握了握拳,“今早我收到一个消息,医院打来的。”

“哦,怎么,又有病人了?”黑尾坐到沙发扶手上,拿起月岛的杯子喝了口巧克力,温度刚好,就是太甜了点。

“不,”月岛轻声吸了口气,“国外的合作院校有个交流项目,院里推荐我去。”

黑尾放杯子的动作稍作停顿,他把手覆在恋人头顶,宠溺地揉了揉。

“这不是挺好的嘛,我记得你们那个合作学校在医学方面是国际顶尖吧?机会难得啊!”

“前辈很希望我去?”月岛轻轻拍开了黑尾的手,没抬头,黑尾看不见他的脸。

“月自己也很想去吧,你当初不就是为了这个机会进入这家医院吗。”

“去那边三年也无所谓?”

“什么?”黑尾不明所以,他坐到旁边的长沙发上,试图看清月岛的表情。

“我要待三年,交流结束之后,还可能要在那边的医院工作。就算这样也可以吗?”

“月,你想要我说什么?”黑尾变得严肃起来,他之前一直猜不透月岛语气里含糊不清的情绪,但现在他隐约懂了。

月岛默默地喝着热巧克力,甜饮冷了,他皱了皱眉。

“只是去三年而已,就算可能还得工作一段日子,算他一年好了,之后还是会回来啊。”黑尾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轻快,他用手掌覆盖住月岛的手,拇指温柔地扣住对方的手指。

“再说,节假日的时候又不是不能回来,大不了,我飞过去也可以嘛!我还没去过美国,到时候月要给我做导游啊。”

“前辈真的这样想吗?”月岛忽然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射进黑尾眼底。

“当然,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我们家月最棒了!”黑尾微笑着用力点头,他读得懂月岛的潜台词,但他同样深知对方心底的矛盾和挣扎。

前辈舍不得月离开这么久啊——这大概是月岛等待自己说的话,当然,这也确实是黑尾的心声,可他说不出口。他知道月岛期待这个机会很久了,尽管对方从未主动表达过。大学尚未毕业时月岛就在做各种准备,直到步入职场,业绩斐然却受累于资历浅薄。到最后月岛自己也变得麻木,只说算了,等轮到时,大概我也不需要所谓的深造了。去年圣诞,他决定不再申请深造,专心工作过平淡日子。

“前辈选的猫那么挑剔,不好好赚钱都养不起了。”月岛如是解释,还不忘揶揄恋人一把。

然而命运轮盘永远变幻莫测,往往在人准备放弃的时候又突然把渴望已久的东西推到眼前。黑尾注视着月岛,他觉得有主见的恋人大概已经做出打算,可黑尾忽然不想得知那个答案,一股凉意在他胃里升腾而起。

“黑尾前辈?”月岛的呼唤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抱歉,”黑尾笑笑,起身走向厨房,“刚才在想象月去了美国会是什么样……啊我得去喝点水,热巧克力对我来说还是太甜了,哈哈。”

他接了一整杯凉水,大口往肚子里灌。月岛在看他,他感觉得到,但黑尾不想转头,仿佛不回头与其视线交汇就不必再继续那个话题。

“所以你很期望我出国对吗。”月岛平稳的嗓音传来,没有起伏的语调,黑尾心里一沉。

“重点不是我,是月你自己的想法,”他回头,老气横秋地摆起前辈架子,“你要自己做决定,毕竟是这么重要的事。”

月岛站起来,初夏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眼镜上,反射着清冷的白光。他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客套冷漠的笑容:

“知道吗前辈,有时你这种样子真的很让人不爽。”

 

不愉快的僵持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此后两人再没提过这件事——实际上自从月岛接到录取通知后就忙碌得席不暇暖,连公寓都鲜少回。他发给黑尾的邮件不是通知他不回家了就是拜托他给猫喂食。黑尾原本还担心两人共处一室会尴尬,后来发现担心都是多余。

木兔发了条消息,问他月岛哪天有空,想请他们吃顿饭。

黑尾叹气,回复道,这问题该问本人吧。

木兔秒回,早就问了,忙得不回我,所以就来找你了。

黑尾抱着赌气心态回了句,我不知道。

木兔砸了一大串省略号以表达他的无语之情。

再下一秒,不等黑尾退出聊天界面,木兔一个电话就拍过来了。

“都说了我不知道……”黑尾心情本就不好,偏偏木兔要饯行的事正在逼迫他直面现实——不管他情不情愿,月岛离开的日子已近在咫尺。

“赤苇说他在医院碰见小月,就顺便把请客的事儿给说定了,”木兔无视心塞的黑尾,兴高采烈地说,“就这个星期五,你也得来,正好是我生日!”

“我记得初衷是给月饯行吧……”黑尾翻了个白眼,“发邮件通知就行了,干嘛还特意打电话。”

“赤苇刚才告诉我,他在医院看到小月的时候被他脸色吓了一跳,据说超恐怖,”木兔神秘兮兮地渲染,“看起来随时都会累得垮掉。他让我跟你说,不管你们还在闹什么别扭,别临在即,就不要老计较那么多。”

“……”黑尾沉默,直到木兔都以为他掉线了,他才开口,“知道了,替我谢谢赤苇。顺便一提,是‘临别在即’,你的国文还是一如既往的糟。”

微笑着收了线,黑尾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钥匙和钱夹,准备去月岛所在的医院。

走到玄关的时候,家里的黑猫站在沙发扶手上喵喵叫起来,黑尾不明所以地折回去,逗了猫一会儿,不料他一离开,猫又开始叫。

“没吃饱吗……”黑尾嘟囔,他记得那是新买的猫粮,但不是月岛常买的牌子,或许小萤吃不惯。

和猫纠缠的功夫,门铃突然响起,黑尾在大脑里飞快地搜索可能来访的人选,最终还是一头雾水地去应门。

站在门口的是月岛,穿着通勤的西装,一脸倦容地勉强朝黑尾笑了笑。

“月你怎么回——”黑尾的问话在看到对方笑容后戛然而止。

“又见面了,黑尾君。”

黑尾张了张嘴,时隔多年,他几乎快忘记这个来自平行世界的月岛萤了。黑猫不知何时来到了玄关,站在木质地板的边缘警惕地朝访客叫着。

“月岛先生?真的好久不见!”黑尾怀念地笑起来,他打量着眼前淡定却疲倦的男人,猜测着对方是否已和自己年龄相仿。

“进来坐吧。”黑尾友好地侧过身,好让男人进来。

“我似乎不太受欢迎。”月岛望向黑猫,后者像被冒犯了似的弓起身子,黑尾赶紧将其抱进怀里安抚。

“安静点,小萤,这可是我们家的贵客哦。”他轻柔地在猫耳边低语,黑猫不情愿地别过头,总算是安静下来。

“一只叫‘萤火虫’*的猫吗?”金发男人饶有兴致地观察黑尾怀里的猫咪。

“嗯,因为性格很像月,所以就用了相同的字,只是读法不同。”黑尾像是回想起什么,眉眼也柔和下来。

“看来养一只猫的愿望实现了。”月岛莞尔,这个之于黑尾已是多年前小插曲,但他却还记得一清二楚。

黑尾笑道:“是啊,快请进,要喝点什么吗,家里还有啤酒。”

“谢谢,不用了。”男人客气地婉拒,如释重负地坐到沙发上。

黑尾烧起了热水准备泡茶,猫早就挣脱了他的怀抱,灵巧地跳上流理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沙发上的不速之客。

“很温馨的家,住了多久?”等待水烧开的时间里,金发男人已环顾了一圈,看到成双成对的家居用品和厨具,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个公寓是两年前租的,说实话还挺贵呢,还有小萤要养着,幸好我们俩收入都不算太低。”

男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颔首,说打拼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出色了。

热水烧开,黑尾开始泡茶。

“你们计划何时养一条狗?”

金发男人话音刚落,就发现黑尾倒茶的背影僵了一下。

“我们养过……”黑尾转身,把冒着热气的茶杯放在来客面前,“一只柴犬,很乖很聪明,月特别喜欢它。”

金发男人听懂了黑尾没说出口的话,他沉声说:“我很抱歉。”

“意外发生之后,小萤有段时间一直守在门口,直到我们搬了家。”黑尾说着,轻揉黑猫小巧的脑袋,对方发出细软的叫声。

“那之后,月就再也不想接触别的狗了,”黑尾晃了晃杯子里的茶水,补充道,“我也是。”

两人沉默片刻,黑尾呼了口气,脸上再度浮起他标志性的明朗笑容。

“不说这个,难得月岛先生能再次造访,我们聊点开心的!这茶怎么样?”

“相当美味。”

黑尾得意道:“这是我去静冈时特意带的,月很爱甜食,不过也喜欢喝日本茶,虽然他当时没明说,但我把茶包送给他的时候,月眼睛都亮了。”

“回去之后,有机会我也去静冈看看。”

“说起来,你在这边逗留时间也不短了吧,没问题吗?虽说能再见到你我是很开心,但你不是说滞留过久会有危险……”

男人抬起目光,注视站在对面的黑尾,不禁想起自己平行世界里的伴侣。这个青年有着和他熟悉的那个男人极其相似的眉眼,眼底流动的神色却更显年轻,还夹杂着隐忍的焦躁不安,那些细微而鲜明的差异令他越发怀念属于自己的爱人。

“这个问题,我比你权威,目前还轮不到你来操心。”最终金发男人还是没有透露一个字,只是淡然微笑着,不动声色把话题转移到对方身上。

“上次和你告别时,你说要我见一见你的恋人,不过,我这回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黑尾的神情暗淡下去,在这个人面前,他似乎无需刻意掩饰自己的失落和困扰,反正迟早也会被洞悉。

“不,只是他最近很忙,如果你来得再晚几天,就更没机会见到月了。”

“怎么回事?”

黑尾耸肩,试着做出最自然放松的表情:“月获得了出国深造的机会,月底出发,要在国外待上三四年。”

“恭喜。”

“谢谢,我会转告给他——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道贺。”黑尾笑道,收起自己那份茶杯放到洗碗池里。

“你似乎不是非常开心?”

“你又看出来了?”黑尾没回头,流水哗啦啦地冲刷着他的手和茶杯,他忽然想起当初自己也是凭着喝水的借口回避与月岛讨论这个话题。

“你脸上写满了‘不要走’的平假名。”

黑尾的肩膀塌下去,他拧紧水龙头,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只剩下水滴声。

“恋人要去地球另一边待四年,那么久不能见面,还怎么开心得起来。”

黑尾其实已经疲于和他人讨论这个话题,这么久以来,已经有很多人语重心长苦口婆心或言辞犀利地给予他各种建议,开导或安慰,鼓励或刺激,但无非都是无关痛痒的心灵鸡汤,解不了他心底的忧郁。

就算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月岛萤,恐怕也是换汤不换药的说辞,不过,依旧挺特别就是了。

“他开心吗?”

黑尾愣了愣,才说,大概……喜怒参半吧。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笑了:“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黑尾撇嘴:“我知道,因为我始终没开口挽留他,没说‘舍不得他走、留在我身边’之类的话。”

“那种东西怎样都无所谓。”男人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黑尾不服,问他,恋人一点挽留意思都没有也无所谓吗?

“你开不了口,是觉得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对方不该错过吧?”金发男人扶了下镜框,黑尾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看穿了,他不太甘心地点了点头。

“这没什么,如果是我家那位,也会有这种无聊心思。”

“喂……”黑尾觉得两个世界的自己都被鄙视了。

“但那只是你认为该做的,不是你想做的。”男人从容地喝掉最后一口清茶,瓷杯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果是我,该做的事,我根本不用听爱人再重复一遍,知道他想做什么才有意义。”

男人不徐不疾地说着,满意地看到黑尾眼里闪烁的亮光。

 

临走的时候,优雅的访客已经赢得了小萤的欢心,黑猫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身后,一直走到玄关,才恋恋不舍地驻足。

“真可惜,能再多待一会儿就好了,”黑尾不无遗憾地说,“晚一点就能看到月了。”

“话虽如此,你也想尽早出门吧。”

“其实他今晚不回来,但我想去看看他。”黑尾坦率承认。

“我也一样。况且如果逗留太久,那家伙大概要担心死了。”

黑尾犹豫片刻,问他:“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月还没见过你。”

“未来谁知道,”男人淡然,“说不定下次穿越的是你们。”

“说的也对。”

黑尾点点头,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情景,开心地笑起来。

在公寓楼前道别的时候,金发男人突然问黑尾,曾经那条柴犬的名字。

“……秋刀鱼。”黑尾迟疑了一下才说。

“呜哇,一定不是那个月岛起的。”男人果然露出嫌弃的神色。

黑尾认真道:“因为它很喜欢一条秋刀鱼形状的狗咬胶。”潜台词就是起这个名并非我个人趣味。男人看他一眼,像是妥协了似的叹口气。

“你们品味还真是一致到了恶心的程度。”

“之前我就在想了,你对我们黑尾很有意见吗!”黑尾有点愤愤然。

男人笑得不置可否。

到了分道扬镳的路口,黑尾使劲朝他挥手,恍惚间像是变回七年前那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

“再见,月岛先生,希望还能再见面!”

男人微笑,缓缓冲他摆了摆手:

“后会有期。”

 

 

[34]

再度被无尽黑暗吞没的时候,月岛已经差不多失去了五感知觉,甚至那种由心而生的寒冷都感知不到。他机械地迈着步伐,数着缓慢搏动的心跳,挂在手上的公文包他已经感不到重量,就连那漆皮包是否还在手上,能否被顺利带回自己的世界都无从所知。

起初月岛心底泛起过细密的恐惧,宛如微小气泡发出尖锐的声响,最终却都归于寂静,极端的惶恐无措之后便是麻木的淡漠,但这对月岛来说还不够准确——除了面对黑暗时的淡漠之外,还有平静。

他缓步前行,脑海里闪过无数彩色的无声画面,大都是他与黑尾的片段,还有些穿越到其他世界时的经历,包括刚刚告别的那个平行世界——对着树枝上的排球愁眉苦脸的男孩儿,穿着立领校服在雨里踩水的少年,在落英缤纷的樱树下将衬衫上的纽扣送给欣喜少女的男生,被寒夜冻得鼻尖通红却笑容灿烂的青年,抱着高傲的黑猫温柔描述恋人点滴的男人……

他想起对方说的后会有期,说我们家月还没有见过你。

他努力回想失去感知后几乎快遗忘的恋人手掌的温度,十指相扣时肌肤与婚戒的触感,伴侣倾诉衷肠时落在指尖的浅吻。

他隐约听见婚礼上交换戒指时,黑尾凑近他耳畔缱绻低述的爱语。

默片般快进的记忆渐渐有了声响,冰冻的身体也复苏了力量,视野里仍旧是不见五指的黑暗,月岛的步伐却变得越来越稳健而坚定。

他之前猜想黑尾是否会察觉自己的消失,但他现在希望对方一无所知,边和友人举杯畅饮,边安心等待自己重返热闹的酒席。

 

 

月岛萤醒来的时候,眼前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小灯,微弱的光线里他看见伏在床榻上的熟悉的脑袋,黑硬的短发执拗地高高翘起。月岛试图活动胳膊,但立刻察觉自己的右手被对方紧紧攥着,他只好小心地伸长左臂,去拿搭在床尾的方毯,然后轻轻地盖在熟睡的恋人身上。

不料刚松了手,毯子下面的人就动了动,发出低吟。

“萤……?”

“抱歉,吵醒你了。”

睡眼惺忪的男人满不在乎地笑起来:“终于醒了,你睡了好久。”

“大概是最近工作太忙,几点了?”

“唔,上午十点,萤你睡了十几个小时。”

月岛心想,大概是穿越回来之后,过度疲惫的身体就直接陷入沉睡了。

“饿了吗,我借木兔家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好。”他戴上眼镜,却被镜片上雾蒙蒙的东西搞得皱眉。

“怎么?需要眼镜布啊,我帮你拿。”

“谢了,在我公文包的最外层。”

模糊的视野里黑尾拎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漆皮公文包走过来,月岛接过眼镜布,倏地笑起来。

“你买的这个公文包,终于有人觉得好看了。”

“哦?谁这么有眼光?我就说了,这种档次的奢侈包再怎么朴素也不会难看。”

月岛慢悠悠地擦拭眼镜,说你不认识,不过,说不定以后会见面。

“你的客户吗?”

月岛但笑不语。

重新戴上眼镜,月岛和黑尾先后走出卧房。偌大的餐厅里还维持着昨夜疯狂酒会的痕迹。他小心地绕过餐桌,黑尾已经开始烧泡咖啡的热水。

“木兔家没热可可,给你煮咖啡吧?”

月岛凑近看了看,发现堆着各类奶精茶包的小筐里,有一包日本茶叶。

“木兔前辈居然会喝茶,还是静冈的。”月岛惊讶。

“大概是以前别人做客留下的,赤苇有时来这边留宿也会带点茶包。总之肯定不可能是那家伙啦。”黑尾一边说着,一边娴熟地准备华夫饼。

“那我就喝点茶吧,顺便帮你泡上?”月岛拿出那份茶包。

“OK。”

又是一通家常的闲聊后,月岛准备去盥洗室,在即将踏出半开放式厨房的时候,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唤了声黑尾的名字。

“怎么了?”黑尾正忙着给月岛的营养早餐做最后一道工序。

“我想领养一条狗。”

“好啊,正好可以跟以后的孩子作伴。不过我记得萤你不怎么喜欢狗,怎么突然想养了?”

“多尝试新事物,不是你一直怂恿我的么?”

“是鼓励不是怂恿。那你想过选什么品种了吗?”

“柴犬,”月岛不假思索地说,“名字也想好了。”

黑尾摆弄早餐的手放下来,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的伴侣,满是新鲜好奇。

“萤,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不重要,”月岛轻快地微笑道,“名字就叫秋刀鱼。这应该很符合你的品味。”

黑尾先是惊讶,随后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我有种奇妙的猜想,起这名字的家伙,就是你那个夸公文包好看的客户。”

“真是胡思乱想。”月岛冷静地嘲笑他,黑尾习以为常,漫不经心地耸耸肩。

“被你搞的我对那小子很好奇——是男人吧?我觉得说不定是个小鬼头……萤,给我点提示啊?”

“等有机会见到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THE END-

 * 蛍(ほたる)萤火虫,文中黑猫的名字

   蛍(けい)月岛的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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