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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好w这里是韩叶《曲苑杂谈.beta》最后一篇,关于这本英俊无料的信息请走→本宣,以及→天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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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所有
周五傍晚,韩文清下班回到公寓,照例查看信箱,里面塞了些广告和账单。他耐心地抽出来一张张看过去,却没有一份期待的信件。
失望在所难免,但韩文清早就习以为常。留京打拼的三年来,他已无数次将刻有自己歌曲的光盘寄给唱片公司,然后在日复一日的期待中一次次迎来被默拒的现实。
比起当初怀才不遇的怨怼和不甘,如今的韩文清已显得相当平静。既然一回不行,那就再来一回,这首不好,那就再写首更好的,只要还能唱得了歌,还能拨得动弦,他就不会停下来。
韩文清捏着账单上楼,感应灯闻声亮起,他看见有个陌生青年杵在自家门口。
“你找谁?”
韩文清租赁的公寓地段不错,交通四通八达,但因为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小区治安不太好。他警惕地打量眼前的陌生人,着装打扮随随便便,乍一看不怎么有精神,听见他问话时抬起来的眼睛却很明亮。
“你好,我找607的韩先生。”那人看起来挺客气,如果能忽略他指间夹着的烟,韩文清或许会给他打个不错的印象分。
“我是。”
“哦,那正好,我是来看房的,”陌生青年笑了笑,补充道,“QQ上那个一叶之秋。”
韩文清前几天发了个招租室友的消息,他原来的室友因为工作调度搬走了,之前也有几个人来看房子,但不是对方对韩文清忌惮,就是韩文清觉得不满意,最后都不了了之了。这个一叶之秋是昨天刚联系他的,两人简单地交谈之后,就约了个时间看房。
只是当时约的时间并非今日,而是周末,韩文清皱眉:“怎么提前来了?”
“有点情况,老住处保不住了,所以想抓紧定下新地方。”那人不尴尬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就把自己难处讲出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韩文清的眉头又皱起来,这人看着就像个刚毕业的普通穷学生,难不成还做出过什么让房东赶人的事儿?
“别紧张啊,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爱护公寓按期付款,不打架不喝酒还不养狗,安静不扰民,干净讲卫生,以前还得过小区模范住户称号呢。”
韩文清无语,开门把人先领进去,才又问他,那怎么不继续在老地方住?
毕竟是挑未来朝夕相处的室友,韩文清把关相当严格。原来的室友跟自己本就是大学同学,还一起组过乐队,那关系自然不是陌生租客能比的。
“我原来住职工宿舍,跳槽了总不能再觍着脸继续住嘛。”
韩文清沉默地接受了对方的理由。网名一叶之秋的青年对新房子颇有兴趣,来回溜达好几趟,似乎相当满意。
其实韩文清租的这套公寓不大,两室一厅加个厨房浴室也才五十平米。为了扩大卧室空间,卫生间窄得可怜,而那个厅就是联通各室的小门厅,厨房也只能容纳两人,再多个小孩都拥挤。即使如此,对于他们这种还没成家立业,仍处于奋斗阶段的年轻人而言,这房子已是绰绰有余。
“都挺好的,我这边没问题了,”那人绕回门厅,冲韩文清笑笑,“您怎样,对我还满意吗?对了,我叫叶修。”
自称叶修的青年想了想,又补充道:“搞室内设计的,目前在创业阶段,想找个大点儿的地方做办公室。”
韩文清狐疑地看看那个搬空了的卧室,即使此刻空无一物的确显得宽敞了点,但房间总共就那么点大,他想这人要求还真不高。
他问叶修:“你在家办公?”
叶修点点头,一脸真诚地说:“对。我工作都是画画图用用电脑,顶多做点小模型,保证不吵。”
或许因为之前几个来看房的实在跟他不对盘,韩文清现在看叶修觉得挺顺眼的,哪怕这货手上还夹着根烟。人都是这么比出来的。
“吉他声受得了么?”
“无所谓,戴个耳机就得了,”叶修耸耸肩,似笑非笑道,“不过,没想到你还弹吉他啊?”
韩文清不喜欢别人这么揶揄他,大众认知里弹吉他的总是些文艺青年,而韩文清的外貌气质实在和这类人相去甚远,所以每当别人听说他会弹吉他,还弹得有模有样,总是先惊讶,继而调侃,却不称赞。
他不在乎别人看法,但他不喜欢被人指手画脚说,弹吉他的人该怎样怎样,做音乐的人又该怎样怎样。
他冷冷地说,这跟你无关。
叶修也不尴尬:“挺好挺好,音乐修身养性陶冶情操,没准还能激发我灵感呢。”
韩文清沉默几秒,又道:“门厅和厕所禁止抽烟。”
叶修连连点头,说我就在我屋或阳台上抽,绝对不乱污染空气。
韩文清心想需要交代的差不多就这些了。他是个爽快人,觉得叶修人不错,可以做室友,便不再犹豫,果断地做出决定:
“明天再来一趟,和房东签合同。”
叶修眉开眼笑,说那敢情好,我证件都带齐了。
韩文清正准备给房东打电话,听见叶修这话,觉得有点不对劲。
“明天签。”韩文清重音落在第一个词。
叶修说我知道啊,都带了,立马签都没问题。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背包,扭头朝那间空卧房走去。
“你不走?”这家伙怎么比自己还爽快,刚敲定了就直接住下了?
“职工宿舍那边我已经退了,东西暂时存朋友那儿,明天签完合同我就去取。今晚就让我先住下呗?”
话都说到这份上,不让人家留宿也太不给情面。韩文清点头,说:“缺东西就找我。”
叶修笑道:“那行,先谢谢了。”
虽道了谢,但叶修始终没来找他。韩文清也不知他要怎么解决洗漱和睡觉问题。之前那室友搬家时带走大部分东西,床上只剩一层薄薄的旧褥子,连枕头也没。不过既然对方不吭声,他也不会主动过问。
晚上韩文清下楼买饭,叶修说他正好也想熟悉一下环境,就跟着一块儿下去了。
走出小区就是条热闹的老街,大排档小店铺的灯光一路延伸到尽头,韩文清带着他从街头走到巷尾,指着不远处影影绰绰的树林说,那是中心公园,北侧就是地铁口。
叶修歪着头朝他指的方向张望:“哎呦,还有个喷泉啊?”
“里面还有人工湖,景还不错。”
叶修借着路灯的光瞥了韩文清一眼,笑了笑,说你好像挺喜欢陶冶情操的?
韩文清也不遮掩,直言道:“找灵感。”
“听起来不错,以后我也来这儿试试。”
晚饭过后,叶修钻进屋里不知忙什么去了。韩文清拿出吉他,弹了会儿自己写的曲子。琴声断断续续的,不是他生疏,而是这并非独奏,很多空白的地方本该有鼓点和贝斯,只是那些当初和韩文清一起创作曲子的人,因熬不过漫长的等待已相继退出。
才华和激情孕育的未必是成功,黎明前冗长的黑暗足以把最初的热情消耗殆尽。不是所有人都像韩文清那般坚持,也做不到他那么坚定。他们都不过是些来京打拼的年轻人,穷得只有激情和理想,然而当这些也被生活的艰辛磨光时,一无所有的人只得将过日子看作新的唯一目标。
贝斯手是最后一个退出的,也是最后和韩文清分别的室友。
“理想太贵,我养不起了,”他自嘲着,将那把陪了自己五年的贝斯留在公寓,“要断念想,就得断得彻底点。队长,这贝斯你砸了卖了都行,随便处置。”
韩文清没有拒绝。他去过室友的新住处,十几平米的蜗居,人走进去就占满了,小得再容不下什么理想。
那把贝斯被韩文清仔细收进琴盒,立在墙角。乐队散了,歌还要继续唱。他拨了拨琴弦,不时在五线谱上涂涂改改。
最近的新曲进展不尽如人意,或许是遇到的烦心事太多,灵感不知所踪。韩文清把一整页纸写满了,又烦躁地全部划去,丢进废纸篓。
他放下吉他,想去阳台散散心,却不料有个人先占据了有利地形,倚着栏杆朝夜空吞云吐雾。
韩文清的脚步顿了顿,还是推开阳台的门走出去。
听见关门声,叶修扭头,自来熟地朝他打招呼。
“怎么不弹啦?”
“弹完了。”韩文清站到上风口,以免那些缭绕烟雾飘到自己面前。
叶修又吸了口烟,状似遗憾地说:“居然不弹了,还挺好听呢。谁的歌啊?回头我也下载听听。”
“我写的。”
叶修微愣,显然没料到会有这种回答。他沉默片刻,把烟头摁进易拉罐里,朝韩文清笑了笑:“看来我以后用不着耳机了。”
说完叶修就离开了阳台,像是特意把这块独立空间留给韩文清似的。
怎么可能。
他不再想关于新室友的事,初秋的晚风凉爽宜人,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不料残留在空中的烟雾也一并被吸进肺中。韩文清猝不及防地咳嗽几声。
难怪刚才脚下生风似的跑那么快,他在心里爆了句粗,决定再也不要在叶修之后来阳台散心。
随后的签合同搬行李都算顺利。叶修东西不多,最值钱的就是高配置的台式机,为了把这个大家伙扛过来费了不少功夫。韩文清本来正在房间里弹琴,听见外面吵吵闹闹,不时还有钝器撞墙的闷声。这样下去不知房子会被叶修折腾成什么样,于是韩文清果断出手相助。
给叶修搬家当苦力的还有两个青年,跑上跑下忙活得满头大汗。等到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搬上来了,四个脱力的年轻人才感到饥肠辘辘。叶修慷慨地拆开刚搬进来的一盒纸箱,甩出四包方便面,说,来来来,吃泡面,哥今儿下厨帮你们煮。
个儿高的那个青年苦笑道:“你家有什么菜,我来做饭吧。”
另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躺在沙发上还在大喘气,狠狠丢给叶修一个白眼:“又拿泡面糊弄人!叶修我跟你说,我和老吴今早交了辞呈,这回是铁了心跟你上一条破船了,你不有点表示可不行!”
叶修毫不动容:“三个下岗待就业的有泡面吃就知足吧!咱现在是白手起家,一切从简,懂不懂?”
韩文清立刻和待业人员划清界限:“我出去吃。”
说罢他回屋拿钥匙和钱包。屋外三人又是一番争执,也不知叶修是怎么被说服的——也可能是少数被迫服从多数,当韩文清准备出门的时候,叶修带头凑上来,说:“刚才多亏你我那显示屏才没砸地上。要不咱一块儿下馆子吃一顿?”
最终四人决定去楼下一家大排档。点菜的时候戴眼镜的年轻人特意要了三听啤酒,说这算是庆祝嘉世工作室成功迈出第一步。
啤酒端上来,韩文清发现本该给叶修的那份摆到自己面前。他正想推过去,不料坐在叶修旁边的高个儿先开口:“这听就是给你的。谢谢你帮我们搬东西。”
叶修朝他笑了笑,不知为何,韩文清总觉得他这笑容有点俏皮。
等菜的功夫几个人攀谈起来,高个青年叫吴雪峰,戴眼镜的是陶轩,都是室内设计师。三人本都在同一家设计公司,正处在事业上升期,却突然相继跳了槽。
“老叶你不知道,你辞职的时候老板吓了一跳。他肯定没想到你这摇钱树居然撂挑子不干了。”
叶修淡定自若地喝了口茶,说:
“比起当个打工的,我更喜欢单干。”
陶轩颇有同感:“说得好,谁要用自己的设计替别人赚钱。”
韩文清瞥向叶修,对方无声笑着,眼神明亮。
菜很快上齐,大家举杯庆祝。叶修却只从吴雪峰那儿匀了一小杯酒,抿了两口作罢。注意到韩文清询问的眼神,叶修翘了翘嘴角,朝他举杯示意。
酒饱饭足,彼此也变得熟络起来。吴雪峰问了些韩文清留京的经历,他一一应答。
“实习时候就被邀请做正式员工啊,果然和我们这种打工的不一样。”
吴雪峰感慨,显然在他们眼里,韩文清已是寻得理想工作平步青云的人。
韩文清喝着酒,不说话不纠正。毕竟理想这东西,自己心里明白就好,没必要昭告天下。
叶修自始至终都没吭声,他默默喝茶,目光不时落到那个不苟言笑的新室友身上。
韩文清看他一眼,两人依旧没有对话,却像是已经用眼神交流过了,叶修倏地露出个微笑。
不待韩文清弄懂那笑容的意思,叶修已扭头去拿吴雪峰的易拉罐,晃了晃,似乎空了。于是叶修又转向韩文清,问他,还有酒吗?
韩文清把自己那听给他,叶修动作利落地给自己倒了一点,然后把杯子伸过来:
“来,喝一杯。”
韩文清大概明白叶修的意图了,他配合地碰杯,对方又说了声:
“加油。”
他把残余的酒一饮而尽,嘴角扬起的弧度隐没在酒罐之下。
叶修他们的嘉世工作室刚成立,要忙的事多得堆成山。韩文清下班回来,经常闻到一股红烧牛肉泡面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公寓,有时撞见正要冲泡面的叶修,对方还会邀请他一起吃,不过韩文清总是拒绝。
再美味的山珍海味连着闻个五六天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一成不变的泡面味儿。周五的时候韩文清终于忍不住了,下班路上买了两人份的小炒带回家,勒令叶修不许再连续吃泡面,否则涨房租。
吃着热腾腾小炒的叶修嘟囔了句“你又不是房东”,之后倒也确实不再丧心病狂地顿顿吃泡面果腹——两人达成协议,韩文清下班回来的时候会顺带买个双人套餐,实惠又方便。
出于工作需要,叶修经常会做些小家具,拼成不同格局的居室模型。他说虽然现在用电脑就能搞出3D模型,但手工制作显得有亲和感。
做好的模型需要风干,叶修的房间被台式机和打印机占了大部分地盘,只得将模型拿到门厅,但门厅常有人走动,于是韩文清主动提出,把那些家具模型放到自己房间。
“老韩你真是中国好室友,”叶修笑眯眯地拍拍韩文清的肩,慷慨道,“等你买房的时候,装潢我全包了,设计到装修一条龙服务!”
韩文清没显得多惊喜:“免费?”
“咱什么关系,还谈钱,多伤感情。友情价八五折,不能再低了。”
韩文清像是早有所料,哼笑一声。叶修挑眉,指着桌上的模型说:“不服?哥的设计拿到外面去可都是高价竞标!我这么良心的服务,整座北京城找不到第二家了。”
韩文清摆摆手,下逐客令:“我弹琴了。”
叶修也不再和他贫,轻手轻脚离开,顺便关了门。
韩文清把吉他架在自己腿上,拨弦试了试音。静谧的空间只剩余音袅袅,叶修回屋工作了,就如他所承诺那般安静。韩文清试着把之前新写的谱子弹了一遍,他最近还是没什么灵感,像是进入了该死的瓶颈。这首新曲是乐队解散之后他刚写的,涂涂改改,令人满意的小节都没多少。
模型散发的胶水味飘过来,他看看不远处的迷你家具,小心翼翼地将模型端到书桌上。
叶修喜欢做模型,韩文清看得出来。有一回叶修坐在门厅沙发上粘小椅子,那个模板本来就特别小,做起来格外费神。叶修耐心地用胶水一点点涂抹,聚精会神又无比娴熟,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翻动着迷你的家具,普通的塑料板在他手指下像是有了生命般,自发地拼凑成整体。
韩文清觉得叶修做模型的时候是绝对安静的,连使用镊子和剪刀都无声无息。但当精巧的家具在他手下慢慢成型时,静谧逐渐被灵动的旋律取代,那些小巧的家具模型像是承载了住户的欢声笑语,无论是温馨美满的家庭,抑或甜蜜恩爱的情侣,他们的幸福都凝成和美的韵律,在叶修指尖翻飞,悦耳动听。
韩文清收了收神,不再让注意力在模型上发散。他忽然觉得指尖有点热,便试着勾了勾琴弦,轻盈的旋律倾泻而出。他弹得无比顺畅,仿佛这首曲子早已在心中成型,而他只需凭着印象拨动琴弦。
叶修将完稿的室内设计图保存到文件夹,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这是他作为嘉世设计师接到的第一笔单子,难度并不大,但要做到尽善尽美还是挺花功夫。他拿起烟盒走向阳台,决定今晚多抽两根犒劳自己。
阳台和韩文清房间的窗户同侧。韩文清不喜欢把窗户关紧,晚上弹琴的时候就会有琴声透过窗户缝隙钻出来。叶修倚着阳台栏杆,吸口烟,闭上眼,侧耳倾听那陌生又轻快的旋律。
今天弹的似乎跟之前不太一样?
他转过头,这个角度刚好能从阳台看到韩文清的半边窗户,帘子没有拉上,台灯明亮的光被纱窗过滤得有些昏暗,韩文清低着头坐在书桌边,灯光落在他周身,散作温暖的光晕。
叶修这么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第一根烟抽完。长期劳作的倦意随风散去,他把烟蒂丢进易拉罐,回房继续工作。
今晚这根烟劲儿挺足,特别提神。他如是想着,笑了笑。
韩文清也没想到,他这次寄出的新歌会这么快就有了回应。
寻常的工作日,他下班回家,带了两份盖浇饭,刚进门就看见叶修微笑着朝自己打招呼,手里捏着封信。
“恭喜。”叶修说着,把那个精致的狭长信封塞到韩文清怀里。
韩文清看了看来信,是某家著名唱片公司的特制信封,右下角还有别致的logo。信的内容很简单,赞美了韩文清的才华,并邀请他来面谈。
等待三年之久的回应,此刻躺在手上,比想象得要轻薄太多,意义却如此厚重。
“今天要不要下馆子?”叶修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摆弄模型,若无其事地问道。
“挺久没吃点好的了,有点馋。”
韩文清笑了笑,说好,我请客。
两人坐了几站地铁,去了家出名的火锅店。初冬时节,火锅店里已人满为患,排号等餐花了不少时间,所幸火锅味道很好,也算是满足了口腹之欲。
回来的时候,他们出了地铁口,沿着公园外围的小路往家走。作为公园标志物的喷泉如今鲜少开启,叶修望着干涸的水池,说:“其实我发现有个更适合找灵感的地方。”
韩文清看他不像在故弄玄虚,便问他,哪儿?
“阳台,”叶修强调道,“咱家阳台。”
韩文清嗤笑一声,说,你要求真不高。
叶修故作高深:“那是你不懂,我最近的设计灵感都从那儿得到的,客户五星好评呢!”
两人路过了公园,穿过繁华的商店街,走向相对静谧的公寓楼。韩文清抬头望了望他们所住楼层的窗户,那里漆黑一片。
他说:“确实有比公园更有灵感的地方。”
叶修来劲了,忙问他,哦,那你说是哪儿?
“家里,”韩文清似笑而非地看看叶修,“卧室。”
叶修咧咧嘴,笑得一脸促狭:“老韩,你那灵感莫不是成人向限制级的?”
韩文清瞪他:“放屁!”
“有机会也让我听听呗,”走进电梯的时候叶修忽然说道,“韩大大的新曲?”
韩文清深深地看他一眼,半晌才说:“再说。”
叶修最近忙得焦头烂额,他接的几笔单子,设计部分都进展顺利,但步入施工环节却频频出错。施工人员技术欠佳,订购的瓷砖运送中意外损坏,客户对选定的材料出尔反尔……诸如此类,陶轩和吴雪峰四处奔波脚不沾地,叶修又要忙着设计,又要和各种客户沟通洽谈。每天连两三包烟都不够,黑眼圈都快长到颧骨了。
晚上叶修几乎不再去阳台散心,一是天冷了,二是太忙没闲心,而另一个理由,是韩文清最近鲜少再弹琴。
叶修不知道韩文清和那个发出邀请的唱片公司谈得怎么样,但从最近韩文清冷若冰霜的气场来看,恐怕并不顺利。
先前两人共进晚餐偶尔去阳台吹风散心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两人各忙各的,偶尔碰面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连简单的寒暄都省略。
韩文清心情很糟。那天从唱片公司的大楼出来,他满脑子不再是得不到认可的不甘,而是不被认同的愤怒。接待他的负责人态度客气,说:“你的歌曲真情实感,曲风也有特色,但歌路太窄,我们可以帮你包装形象,拓宽曲风。否则,大众听久了就腻了。”
韩文清冷冷地说这就是他的风格,换了就不是他,他会坚持一直这么唱下去。
对方耐心地几番游说,连连叹气,既然沟通不成,便问他是否愿意把这首歌卖给他们。
问话成了惹怒韩文清的导火索,他拍案而起,断然拒绝,背着吉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司。
京城的冬天来得很快,夜幕降临,寒风侵肌,路上人们行色匆匆,不想在冷风中多驻留片刻。韩文清走出地铁口,穿过空荡荡的中心公园。今晚的喷泉居然开了,尽管寒风瑟瑟,无人欣赏,映着七彩灯光的水柱兀自喷射出优美的弧线。蓄了水的池子盛满了不远处霓虹灯的倒影,随着波纹摇摇曳曳,泛着柔和的光。
韩文清坐在长椅上,取出吉他,拨了几下。这里的采光并不好,但对吉他构造早已稔熟于心的韩文清而言,光线没那么重要。
他开始弹奏那些用心写下的曲子,和乐队成员一起演奏过的、曾在学院晚会上表演过的、刻录在光盘里寄出去的、被唱片公司无声拒绝的、仅存在五线谱草稿中未成形的,以及最近那首,看着精巧家具模型而创作的曲子。他不紧不慢地弹着,一首接一首,没有伴奏也没有歌声,只有喷泉汩汩的流水声作背景。
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指很快变得僵冷,他像毫无知觉似的仍未停止。他想到昔日怀揣共同理想的队友,乐队演出大获成功时的笑脸,受困于现实压力而陆续退出时的告别,新室友叼着烟头对自己说恭喜,对方埋头专注做模型的侧脸……
一个错音让韩文清的弹奏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僵硬的五指,慢慢握成一个拳,再松开。
该回去了。他如是想着,绷紧的唇线无意识地柔和了些许。
韩文清很意外,叶修竟然会邀请他过年的时候出门旅游。
“大过年的老呆在公寓里也挺没劲,难得放假,不如正好出门走走,也算采采风找找灵感?”
韩文清听着这理由似乎挺充分,但又觉得蹊跷。他问叶修,那你怎么不找吴雪峰陶轩?
叶修耸肩,说,一个两个都赶着回家过年了。
韩文清挑眉:“你不回去?”
叶修反问:“那你不回去?”
韩文清不说话,之前几年都是忙公司忙乐队,忙着希望渺茫却始终存在的理想,如今理想还在,那股蛮干似的冲劲儿却淡了。他现在没了不回去的借口,但一时也找不出回去的理由。
他问叶修,准备去哪儿?
结果旅游目的地距离京城并不远,只有几小时的车程。两人刚出站的时候外面正在下大雪,他们在街口狼狈地吹了半天的风才拦到一辆出租车。钻进车里的时候,韩文清脸阴沉得要命,他没料到这里下了大雪,背着的琴盒没套防水罩,生怕雪化了会把吉他给弄潮。
“你还说肯定晴天。”韩文清丢给叶修一个责备的眼刀。
叶修也冻得瑟瑟发抖,还没缓过劲儿来。他搓搓脸搓搓手:“天有不测风云,我又不是章鱼保罗,哪能百发百中啊。”
两人在旅馆里冲了热水澡,又足不出户呆了一晚上才觉得活过来了。当晚他们看房间里电视播天气预报,才意识到他们这趟来的不是时候,刚巧撞上十年一遇的暴雪,接下来连着几天都用不着出门了。
韩文清瞪着叶修,叶修盯着屏幕,假装没看见。
韩文清去洗澡前就把吉他拿出来放在床上,反反复复检查三四遍确认没受潮,这才放心去洗澡。叶修在旁边调侃他:“你对这琴宝贝得跟情人似的。”
韩文清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叶修翻身坐到韩文清床上,凑近了仔细看看那琴,啧啧道,还真挺精致的。
待韩文清洗完出来,叶修正坐在自个儿床上涂涂画画。韩文清抱起吉他,习惯性地拨了拨弦,有几个音不准,他便开始调音。
叶修竖着耳朵倾听,直到韩文清似乎调完音了,他才开口道:“老韩,我还没听你完整弹过自己的歌呢。”
韩文清想了想,手指在弦上跃动,弹了首舒缓柔和的曲子。叶修只觉得越听越耳熟,不是他平常在阳台上听到的那种熟悉程度,而是耳熟能详的地步。
“不对,这不是《花房姑娘》吗?”
韩文清笑了:“你还知道?”
叶修无语道:“我歌听的是少,但又不是不听。”
韩文清并不在意,只是说:“行了,弹完了。”
叶修不服:“你这也太赖了。说好的弹原创呢?”
韩文清转了转身,面朝窗户,不再理他,自个儿开始随心所欲地弹起来。
翌日,如同天气预报所说那样,窗外一直狂风暴雪,两人窝在宾馆里,除了看看电视上上网,就是吃饭睡觉。韩文清这次倒不再故意跟叶修作对似的不弹完整曲子了,但也只是弹琴,从不开口。叶修嘲笑他害羞,韩文清冷冷瞥他一眼,置若罔闻。
嘿,有抗体了嘛。
叶修翻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在本子上设计构图。为了避免杂音影响韩文清练习,叶修早早地就把电视关了,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琴声流淌,伴随着铅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韩文清有时抬头看看窗外,白茫茫的雪糊满了整片玻璃,像是魔法师施了个咒语,暴雪成了这个独立小空间与世隔绝的结界。
韩文清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安静,但非绝对安静,独自,但又不是独自一人。
他忽然对叶修说,借我纸和笔。
叶修边撕纸边讨价还价:“这次借了我的纸笔,写的新歌记得让我听听。”
韩文清不耐烦地将纸一把夺过去,丢给他句“知道”。
第三天,暴雪奇迹般地停了。韩文清被透过窗帘照进来的阳光给晒醒,才发现外面居然是个大晴天。
于是本着“要把旅行赚回本儿”的思想,两人紧赶慢赶,从一个景点奔到另一个景点,直到最后还剩个古庙没看的时候,叶修实在吃不消了。
“咱就在这湖边儿待会吧,就差个古庙,大不了回京了多逛逛就赚回来了。”
韩文清其实也没多少兴趣,于是两人就并肩坐在长椅上,望着结了冰的内湖沉默。
“老韩,你最喜欢哪首歌?”
“《一无所有》。”韩文清立刻回答。
“哦,”叶修掏出一根烟,开始艰难的点火过程,“那你当时干嘛弹《花房姑娘》?”
“我乐意。”
“……”叶修叹气,故作遗憾地说,“我还以为有什么特别意思呢。”
韩文清乜斜他:“你是姑娘?”
“不是。”
“那不就得了。”
“……”
又是一阵沉默,打火机的火苗几欲在寒风中阵亡,叶修不得不伸手护着,费了半天劲才点着烟。
他注意到韩文清在看自己,便笑着问他,来一根?
韩文清皱眉,摇摇头。
“老韩,我之前跟你说,你买房子,设计装潢我会一条龙服务,八五折来着,”叶修呼出口烟,慢悠悠地说,“现在我改主意了。”
韩文清冷哼:“后悔了?”
叶修点头:“以咱的关系,这么谈钱太伤感情。不如这样,咱俩买套房,钱你多付点,设计装修我来。既不伤钱又不伤感情,多好?”
韩文清笑了:“就你那点设计费,赶得上房钱的零头?”
“呵呵,你以为一毛坯房多金贵?哥已经是赔本生意,把自个儿都赔进去了,你还讨价还价?”
韩文清不跟他争辩,凝视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说就这么办。
叶修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爽快劲儿。”
两人又望着内湖发了会儿呆,叶修有点受不住寒风侵蚀了,牙齿都开始打架。
“这湖也不怎样嘛。”
“凑合。”
“咱那边那个公园人工湖也不比这个差。”
“差不多。”
“那别看了,回去吧?”
“行。”
回到旅店,叶修先去洗了个热水澡。热气腾腾地出了浴室就一下子钻进被窝里,抱着他那个本子又不知在画什么。
韩文清洗澡出来后,叶修似乎画完了,正百无聊赖地调电视频道。注意到韩文清出来了,叶修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韩文清坐到叶修床榻上,只见后者掀开他那速写本,里面是一张精致的居室平面设计图,叶修生怕韩文清看不懂那术语似的,又翻了一页,是手绘的居室立体图,虽然还是草图,但韩文清能看得出成品绝对是温馨漂亮的双人公寓。
“怎样?”叶修笑眯眯地问。
“不错,”韩文清隐约意识到什么了,“新生意?”
“这是我的定金,新房子的设计草图。”叶修朝韩文清眨眨眼。
韩文清挑眉,又接过那本本子细细看了半晌,才说,定金收下了。
说罢,他放下速写本,将吉他从琴盒里取出来,重新坐回叶修床上,像以前那样试音,然后拨动琴弦,开始弹奏。
叶修听出来了,是曾经他在阳台上听韩文清弹过的那首新曲。
前奏过后,韩文清开始和着旋律唱起来,他的声线低沉,有点沙哑,唱这首轻快的歌却毫不违和,反倒有种隐隐的柔情暗含其中。
叶修笑了,他想起来当时韩文清跟他说,有灵感的地方是卧室。大概因为那儿摆满了他制作的家具模型吧。
他听得懂韩文清歌曲里缱绻隐晦的温情,正如韩文清看得懂叶修做的模型所承载的幸福温馨。有些话无需语言,他们却能传达到彼此心底。
一曲终了,韩文清还未说话,嘴就被另一双温暖干燥的唇覆盖。
“定金收下了。”叶修舔了下嘴唇,笑着说道。
韩文清没说话,放下吉他,捧起对方的脸,再度吻了上去。
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雪,纷扬的雪花落在裸露的长椅上,覆盖了回乡的道路,遮蔽了和煦的冬日。大雪纷飞的寒冬,漫长无尽的深夜,孕育希望的初春遥不可及。就像此时的他们,仍在跋涉在荆棘之路上,除了理想和彼此之外,一无所有。
即使如此,他们也终会抵达路途尽头,拥有应得的一切。
就如冰雪总会消融,暖春终将来临。
-END-
*《花房姑娘》摇滚的柔情,文章最后部分推荐用这首B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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